第一天，1981年11月15日

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紧得发疼。他从来没见过黑魔头本人，但随便哪个孩子都能认出门口那个高瘦的身影，即使看不见那双泄露天机的红眼睛。他的模样被烙进了魔法世界的群体记忆。没人可以忘记。

大概过去了两分钟，二人中才有一方开口，小天狼星打定主意，这一方不能是自己。

“小天狼星·布莱克，”高亢的声音里带着玩味，“十四家族之首的儿子和继承人。霍格沃茨著名毕业生，颇有声望的傲罗，尽管我忠诚的追随者们对此有些异议。”

红眼睛盯紧了小天狼星，他忍住了没打颤。

“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不再是我的敌人。让你变得更好。”黑魔头轻柔地嘶嘶吐出最后两个字，尽管决心已定，小天狼星还是打了个抖，“如果你把我要的信息给我，我会让你进入我的食死徒阶层，成为光荣的、受信任的同伴。”

小天狼星的嘴唇突然很干，他吞了一口唾沫。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你想让我背叛我的朋友。”

“我要知道波特一家的藏身之处，”伏地魔答道，“你幼稚地把什么称为背叛不关我的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给我受信任地位的前提是我证明我朋友不能信任我，”小天狼星反唇相讥，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喉咙的位置跳得如同擂鼓，“而你觉得这样的忠诚很幼稚。真有意思，我听说你要求你的属下都必须有这玩意儿啊。”

他努力咧开嘴，在某种程度上成功了。

话说回来，他也可能只是做了个怪相，因为作为傲罗，他很清楚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

伏地魔没有失望。“钻心剜骨！”

疼痛吞噬了小天狼星的身体，他惨叫起来。他之前被拷打咒击中过，出任务的时候和训练里都有——但这次比之前糟糕得多。每一刻都似乎被抻长得无穷无尽，好像走过了永恒；他体内所有的神经末梢都似乎被点燃了，他觉得脑袋似乎要爆了。哪里都在疼。

他不知道过了多少分钟，伏地魔才停止了魔咒。

“我收回友好的提议。马上说出来，你可以被允许加入我的追随者，不过没有优待了。”

“不。”

小天狼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话，这个字就冲口而出。

“钻心剜骨。”

这次不是喊出来的，可咒语似乎更强力了。痛苦之中，不知何时，小天狼星尝到了喉咙里血的味道，他不清楚是自己叫到了喉咙出血，还是钻心咒把什么东西撕开了。都有可能。

黑暗开始侵蚀他视野的边缘，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伏地魔迅速变成了一团灰色、红色和黑色的、模糊的虚无，在小天狼星面前的空气里旋转着。最后，咒语停下了——可伏地魔的身影还在跳动，勾起了他关于Marauders最棒的恶作剧之一的回忆——被下了咒的卢修斯·马尔福穿着粉红的芭蕾舞裙、头系金紫两色的缎带跳着舞，其实那并不像面前身着黑灰两色的伏地魔，可旋转着的影像还在颤——

小天狼星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第二天，1981年11月17日

哥哥结婚那会儿，朱莉娅·马尔福就搬出了马尔福公馆——鉴于他们的父母已经在她上霍格沃茨期间去世，这个改变并不怎么令人难过。他们死去的那一刻起，马尔福公馆已经不再是“家”，她现在住在一套奢华的公寓里，位于伦敦郊区一个半魔法社区，多年以来，不少古老家族的后裔都在这里居住过。她的公寓记在马尔福家族名下已有一个多世纪，她也并不是她家第一个在继承人继承公馆后住到这里来的“多余的”孩子。

这里的布置奢侈到造孽，她并没真在这里度过多少时间。朱莉娅远远更爱周游世界，探索魔法传奇和古代遗迹。要支撑她的生活方式，要么需要难以计数的财富，要么需要博物馆的赞助，不过在最初的发现之后，朱莉娅已经两者都齐备了。她已经拥有了“能找到一切”的名声，她的日程表让她能满足自己的兴趣，远离家族，就像她希望的一样。

但是这样的消息永远能让她赶回来。

 

我必须马上见到你。

——R·J·卢平

 

签名很潦草，但她能认出来，她觉得心立刻跳到了嗓子眼。出事了。

朱莉娅的手想发抖。她并不是会突然紧张兮兮的那种人，也并没有被害妄想，可——

她咬咬嘴唇，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静下来。我相信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他是有小天狼星的消息了，肯定的。但她还是立刻发出了回复，以防万一。

不到三分钟后，莱姆斯·卢平敲响了她的门，这本身就预示着某种她极想推到脑后的麻烦。她是认识小天狼星的三个最好的朋友的，但在霍格沃茨，这几个所谓的Marauder里没有一个是她会与之交朋友或者一起消磨时间的。马尔福家是彻头彻尾的斯莱特林，朱莉娅并不例外。她骄傲于自己的血脉传承，并将一直如此。与麻瓜交好又古怪的波特家从未与她家关系友好，而卢平或佩迪鲁家的血脉实在是不够高贵，不值一提。说实话，如果小天狼星不是布莱克家的继承人，她可能都不会多看他一眼——至少在她上霍格沃茨的时候。

这些日子她的思想开放了些，但还没开放到能自己去跟她情人的朋友来往。朱莉娅尊敬——甚至喜欢（尽管这种感觉依然令她惊讶）詹姆、彼得和莱姆斯，可她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想要跟他们一起出门。

她握着魔杖打开门——她毕竟是个食死徒的妹妹，尽管她本人不是，魔法部那个白痴克劳奇已经调查她至少四次了——看到莱姆斯是一个人来的，她有些微的惊讶。

彼得不在？跟以前不一样啊。他们一般都出双入对的，至少——

莱姆斯严肃的表情径直把玩笑赶出了她的思绪。他脸色苍白而憔悴，让打开门的朱莉娅一见就立刻让开门口，请他进来。尽管对方是个混血狼人（卢修斯一年前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她，想要把小妹从越来越好的布莱克家继承人和他危险的朋友身边扯开），朱莉娅却从来都无法自制地信任莱姆斯·卢平。他一直都是讨人喜欢的，哪怕在学生时代。她喜欢他，不管他身份如何。

“你好，朱莉娅，”他的声音嘶哑，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其下有深重的黑眼圈；很显然，莱姆斯已经好几天没睡过觉了。过了很长时间，朱莉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她终于克服嗓子里哽着的硬块问了出来。

别告诉我！她想尖叫。如果他不告诉她，她就不知道，那么一切就都没有发生。

可是莱姆斯没听到这无声的恳求。他闭上眼，轻声低语：“小天狼星不见了。”

世界凝滞了。

“不见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小天狼星不见了。朱莉娅听到莱姆斯的回答从茫远的地方传来，却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小天狼星不见了。不是死了。否则莱姆斯会说死了的。不见了。被捕了。被带走了。她是知道他躲起来的，可那是小天狼星。他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的。她从没想过事态急转直下的可能。

她想哭，可她不能给自己这个喘息的机会。她选了这条路，那就得走下去。她是个马尔福，她要等等再哭，等莱姆斯走了之后。

一声呜咽猝不及防地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她把它压了下去。

等等再说。

“是黑魔王，对不对？”

就算莱姆斯不喜欢她称呼伏地魔的方式，他的忧心如焚也没让他表现出来。

“对，”他声音不稳，“我想小天狼星并没告诉你……但他是詹姆的保密人。他们一家躲起来了——哦，原因无关紧要。可小天狼星——小天狼星——”

他深吸了一口气，简直自己也要哭出来。朱莉娅吞了口口水。

“你为什么不进来坐一会儿呢？”她轻轻地问。

小天狼星不见了。

这几个字固执地在她脑子里盘旋。

小天狼星不见了。

“不，谢谢，我是说……没时间。我正在帮忙找他，彼得不在，詹姆又不行。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他会希望你知道。”

她麻木地点点头。“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没什么了。他的房子一片混乱。有战斗痕迹。我们认为他没有死。但……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莉娅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想象力狂野起来。

“是，我知道。”

 

第三天，1981年11月18日

补水咒狠狠击中小天狼星，力道重得让他倒抽了口冷气。这道咒语是傲罗标准配置，他马上就认出来了，但他真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地碰到它。糟糕的兆头。这证明他们忙着折磨我，已经到了没空喂我点吃的或者给我点水的地步。小天狼星深深吸了口气，很高兴自己当下神志清醒。在过去的不管多久——这儿没有窗户，他估计不出大概钟点，也不知道多少时间已经流逝——清醒的时刻实在太少了。而在其中绝大多数，他都已经开始怀疑，食死徒是不是就单纯地打算把他折腾到屈服或者死掉为止，不管哪个来得早些。

最好丢掉幻想吧，大脚板。他告诉自己，对自己现在还有分析能力表示惊讶。所受的训练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已经心惊胆战、开始胡言乱语了。

当然这不是说他没觉得毛骨悚然。他只是没有胡言乱语。

精神集中，小天狼星。他们不再咒你了，肯定出了什么事。

他费了点功夫强迫自己睁开眼，眨眨眼睛，让视野里的血不再影响视线。已经这样多久了？他不记得血是怎么进到他眼睛里、沾到他脸上的了。可他也尝到了它，干燥，腥咸，刺人。精神集中。他依然被锁在同一把金属椅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房间在旋转，好像麻瓜的摩天轮。他一直都喜欢摩天轮。

小天狼星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一步。真的没有。哦，他掷下了豪言壮语，许下了正确的宣言。那时他是真心实意的。可他从没想到会这样。他想吞口口水，可他也知道，哪怕自己成功做到，这也只是示弱的表现，食死徒可以用这一点大做文章。关于暴露自己弱点，穆迪总在说什么来着？

对于当下这种局面，傲罗们都接受过不少教导。小天狼星只是完全想不起老师们都说了点什么了……反正他也有种感觉，眼下那些话一个字都不会有用的。从来没经历过严刑拷打的人教你如何面对它，这种建议是毫无意义的。纯粹的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提起过，”冰冷的声音开口，小天狼星惊跳起来，尽管他还被锁链锁着，“你是此处——蛇穴的贵客，我的敌人中哪怕梦想过此地存在的人也屈指可数？”

“我很荣幸，”小天狼星声音沙哑，他努力挤出讽刺的微笑，同时让自己准备好迎接他知道必将到来的诅咒。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之前不在！他能对付马尔福或者其他人——他们只是食死徒，他不怕他们。他跟他们战斗了许多年。但伏地魔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的钻心咒也要疼得多。

“你应该荣幸，”黑魔头轻柔地说。

小天狼星想说点什么恶心一下对方，失败了。他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高大的巫师，他的晕眩居然消失得这么快，他很吃惊。

“你的坚持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过了一会儿，伏地魔继续说下去，“绝大多数人现在都会摇尾乞怜了。”

这句话他能回答。小天狼星微微一笑。“我从来都不太擅长做人们想要我做的事情。”

“你父母对此十分失望，我知道。”

心跳一拍。

“钻心剜骨。”

疼痛炸开了。他学过这一课的，而忍受拷打咒并不是理论课。小天狼星甚至在决斗中被它击中过——频率还挺高，他的亲戚们似乎总是觉得应该在选目标时挑中他——但那和这不一样。什么都没法让他准备好，去应付纯粹的力量让他的肌肉痉挛抽搐、喉咙惨叫到血痕殷然。不过，只过了一会儿，伏地魔就停止了咒语，彼时他的视野正要完全变成一片白色。

“如果你作为儿子能对如此高贵的家族多一点忠诚，我们就不用置身此地了，”对方柔声解释。

小天狼星的回答只是咳出了血。这不是第一次，现在他的喉咙像有火在烧。

“阿里曼把你的舌头拔了吗？”

不知为什么，当念出这句话的黑魔头比千年前那位至今还在被用来吓唬孩子的更危险的时候，这个常用句式一点都不好笑了。更奇怪的是，这个轻柔的句子从伏地魔的嘴里吐出来，却一点都不显得超现实——只有恐怖，尽管小天狼星控制着自己，他还是打了个抖。

“没有，”他终于说出了口，嘴里由于恐惧干得要命。

“很好。”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微笑。在这么近的距离，伏地魔看起来大概比魔法部希望他展现出的样子要年轻。可靠。神秘莫测。不可战胜。

小天狼星又吞了口口水，想抛掉自己的恐惧。

“这不代表你从我这里除了沉默还能得到别的，”他尽力而为地骄傲一笑，“伏地魔。”

他之前从来不敢用这个名字，现在他准备好了迎接痛苦。据他所知，没人敢。当着他的面。

红眼里闪过一道光，但魔杖并没有抬起。

“他们都这么说。在开始的时候。”回答淡定得令人吃惊。

“我是认真的，”小天狼星口气生硬。

“他们也一样。”

说起来，他是怎么把眼睛变成红色的？直视它们是很难的，但小天狼星做到了。差不多做到了。

“我不会背叛我的朋友们。”

俘获他的人大笑。“是吗？”

“不会！”

绝对不会。一点不会。一次都不会。对詹姆不会，对莱姆斯不会，对彼得也不会。他们任何人都不会。他宁愿去死。

可面对他声音里的激情，伏地魔只是笑了。小天狼星无谓地想，他大概之前就听过这样的宣言。我会跟他们不一样，他暗自发誓。我不会屈服，我也不会崩溃。我会让这个红眼睛的混蛋为追杀我最好的朋友吃点苦头，虽然我只能把他烦到死。

“那么，你是不否认自己是波特家的保密人了？”微笑里带着胜利的意味。

“你已经知道事实了，撒谎是没意义的，”小天狼星不示弱。

伏地魔轻声笑了，冰冷的笑声让小天狼星脊梁一颤。“那虚张声势也就完全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我不会屈服。”小天狼星也许不该大声说出这句话，不过他一直就不擅长把念头存在心里。“有什么招都放马过来吧。”

“哦，我会的。我很期待这一挑战，小天狼星·布莱克。”

 

“我想没用的，詹姆，”阿不思•邓布利多平静地说，“没有消息。”

“你的间谍呢？”他轻声说。他四天前问了同样的问题，回答也差不多是一样的。

“他们只知道他被带去见伏地魔，”校长回答道，和蔼地把手搭在詹姆肩上。詹姆明白自己在颤抖，但他不在乎。小天狼星不在了……他失踪五天了。

“你还有什么东西没告诉我吗？”他问，对他自己口气里的质问有点厌恶，但他不想装假。他不想受到保护。他要知道真相。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他们知道他在受拷打。但他们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死了。”

已经。詹姆试着抑制他的呜咽，但做不到。小天狼星……他到邓布利多这儿来是想得到保证、得到希望，然而他看到的只有绝望。就连邓布利多也认为他死了。连阿不思•邓布利多，这个唯一能让伏地魔害怕的巫师都认为没机会！正义在哪里？为什么他得让朋友为他死？突然，他哭了，“我们得做点什么！”

“比如，詹姆？”邓布利多平和的声音问道，“你有家人和整个家族要保护。莱姆斯和彼得也已成为目标，魔法部忙着攻击伏地魔，不会把精力放在寻找一个失踪的傲罗身上。现在，其他事都得为对付这场战争让道。”他另一只手也搭在詹姆肩上，“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我的朋友，但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我们能做的就是希望它尽快结束。”